Lennox ＆ Figaro | 天上星途
“请用。”
是夜，费加罗接过雷诺克斯递来的奶茶，牛奶和茶叶是他带来的，加了粗盐和酥油，喝上一口五脏六腑都被热意浸润着，在夏季依旧吹着寒风的雷伊塔山脉中坐在狭小的帐篷里喝茶是最惬意不过的事。
“呀——真是太舒服了……”
费加罗接过雷诺克斯递来的毛毯盖在自己盘着的双腿上，帐篷很小，两个人坐着都都显得有些拥挤，起毛的帐布被帐外的寒风吹鼓着压向费加罗，仿佛风爬在他的背上一样。
雷诺克斯坐在他的对面将锅底的茶叶滤出来，帐内放着发光的石头，柔和的亮光映照着他的脸庞，他开口道：“谢谢您来看我。”
“呃，其实我只是办点事顺路过来看看……没有……”
“那就谢谢您带来的牛奶和茶叶。”雷诺克斯没有抬眼看他。
“哈……嗯嗯。”
费加罗拿着茶杯喝着，刚被雷诺感谢时的不好意思渐渐消散，增添了些许别扭。
这次他出诊去较远的小镇，行医完已经是中午，按原路返程刚好可以和卢琪尔、米蒂尔在家吃晚餐，但是在夜晚落下帷幕的时候，费加罗看着一望无边的旷野与山脉，天上的星星在地上的河里静静流淌，他突然想到了在雷伊塔山脉牧羊的雷诺克。
雷诺克斯会觉得寂寞吗？
费加罗只是想着，带着村民为了感谢他赠予的茶叶和牛奶飞去了雷伊塔山脉。
在黄昏落幕的天地间，那些温顺的羊像珍珠般黑白交错地散落在暖橙色的绸缎上，雷诺克斯正把一只羊抱在怀里骑着扫帚飞向帐篷。他看到费加罗的身影脸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费加罗心情莫名好了些。
“费加罗大人？”
“不请我进帐篷坐坐吗？”
“请跟我来。”雷诺克斯抱着羊向他点了点头。
现在他坐在狭小的帐篷里，看着雷诺克斯宽大的手温柔地抚摸着那只被抱回来的羊，卷曲的毛在温暖的光里像云朵般，羊闭上了眼睛，在雷诺克斯的怀里睡得香甜。
“跑得太远了，天黑前走不回来，就把它抱回来了。”
雷诺克斯察觉到费加罗看过来的目光。
“您要摸摸它吗？”
“……不了。”
费加罗看着雷诺克斯身边的羊，看着它的骨架和蹄子，大概是个出生没几个月的婴孩。如果它能顺利长大，那么它的一生有十二年。
费加罗想着，十二年，在他两千多岁的漫长人生中只能算是个零头，微小到不值得一提。这样的想法之前他和雷诺说过，那是他第一次在雷诺克斯放牧的时候找他，雷诺克斯正站在河边清洗一只脏兮兮的羊。他没有接下费加罗的话，只是抬头看向走在崖边小路上的费加罗，提醒他的脚边有很多毛毛虫，小心他的鞋子沾满它们的粪便。费加罗黑着脸骑着扫帚飞到了崖上的平地，半天没和雷诺克斯说话。
在回帐篷的路上，他们都没有用扫帚，雷诺克斯带着费加罗行走在高原间的平地上。每走一段路就会有一个蚂蚁窝，偶尔会有野兔跑过，下雨会长很多蘑菇，断崖下面偶尔会有因为斗角摔死的羊，费加罗听着他慢吞吞的讲着他牧羊时的见闻，他语调软和，像靠在他背上的帐布一样，他并非没有见过雷诺克斯说着的那些，在漫长的时光中，他见过许多景色与人，但是雷诺沉静地行走在这里，就仿佛这片土地也在呼吸般。
这片土地的精灵很喜欢他。
费加罗看着面前的羊，想着，我或许也做点和这片土地气质相符的动作，就像雷诺克斯抚摸那只羊一样……
他蹙眉笑着，试着伸手摸上那只年幼的羔羊，但下一秒，他就被帐篷里突然挤进来的黑狗吓了一跳。
黑狗是雷诺的牧羊犬，长毛中型犬，个头不小，浑身黝黑，在晚上措不及防钻进帐篷里还是非常有存在感的，黑狗也感觉到了费加罗的情绪，转而兴奋地扑倒了他。
毛茸茸的狗，毛茸茸的羊，还有穿着毛茸茸外套的雷诺克斯，这个帐篷里挤得不能再挤。
费加罗躺在帐布上，狗舔着他沾染着酥油味的手，湿漉漉的鼻子蹭到了他的手背， 丰满的胸毛柔软暖和，黝黑的眼睛盯着他。费加罗看着面前的狗，想着自己觉得雷诺克斯会寂寞的问题有些可笑了，有这样一个家伙陪伴着他，他怎会寂寞呢？
雷诺叫了它的名字，黑狗转过身来把脑袋放在雷诺克斯的手下磨蹭着。雷诺克斯给费加罗递了手帕，费加罗擦了沾满口水的手，看着被毛茸茸包围的雷诺克斯觉得帐内实在有些闷热了。
“我去吹吹风。”
雷诺克斯看着眼前的人出了帐篷，黑狗躺在一旁的旧垫子上蜷着身体闭上了眼睛，他伸手摸了它毛茸茸的脑袋，从双眼中间捋到它的后脑勺，随后走出了帐篷。
大灾厄高悬在空中，数不胜数的星星在漆黑的夜里闪烁，草翻滚着，云摇晃着，他看到费加罗坐在帐前的缓坡上眺望远处。
“来看星星吗？”费加罗侧身看向走过来的雷诺克斯。
“如果您想，我愿意陪您。”
“……如果这时候你只说嗯，我会更高兴。”
“嗯。”
静谧的夜晚，费加罗一时语塞，他抬头看着站在身旁的雷诺克斯，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一只沉默的黑羊在旁边咩了一声又恢复沉静，雷诺克斯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坐在他的身边。
“那只狗有名字吗？”费加罗说。
“只是半个多月前捡的，还没取好，我现在只用口哨叫它。”
“最好还是不要取哦，”费加罗仰躺在草坡上，灰色眼中映着无数的繁星，“你会很伤心的。”
雷诺克斯摇了摇头：“它会有名字的。”
费加罗把视线转向雷诺的侧脸，看着他柔和的笑容，费加罗对这种笑容很熟悉，爱与被爱的幸福从身体里溢出来就是这副模样，他在许多人类上看到过，也在切蕾塔抱着卢琪尔，也在奥兹坐在亚瑟身边讲故事的时候见过。费加罗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如此喜欢看着既定的结局将自己放入轨迹中，相遇、相识、陪伴、离别，他在一旁看着它们一遍又一遍地上演，看到几乎快要厌烦。
雷诺克斯并没有看到费加罗阴郁疲累的表情，只是坐在一旁看着沉默着，始终注视着天上的星星。
“前面的悬崖下下去有条河，一到晚上星星的亮光就会倒映在河里，整条河就像被抛向山间的月光缎，很漂亮，总让我想起从前和浮士德大人打了胜仗后夜晚一起在河边喝酒的时光……”
费加罗意识逐渐昏沉，他听着雷诺克斯的话，想起之前去贝纳特酒吧喝酒时，穆尔哈特和他说过，天上星星和我们所在的时间是不一样的，目前能观测到的星星我们看到的是它们数万年前的模样。
「星星早就知晓我们的命运了。」
当时穆尔哈特看着他眼睛嬉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费加罗想起四百年前那场流星雨来临时，浮士德和雷诺克斯历尽千辛来到他面前，请求他教他们魔法，他想着那划过天幕的星，心中生出了些许怨怼，既然已经看过他的命运，为何不能将未来的离别也与此刻的相逢一并告诉他？若他知晓，一定会比已发生的一切做得更好……
“我时常会骑着扫把顺着那条河的流向飞，想着顺着这条河一路向下是否能找到以前和我们喝酒的他，当然，找不到的，但我每飞行一次，我的心就会越坚定。”
费加罗厌烦地闭上了眼睛，抬手用手背抵住发热的眼睛。
“总有一天，在流淌着星星的河边，我会再次站在他的身旁。”